2007年4月30日 星期一

林夕的解析

林夕的解析 文章日期:2007年2月11日

【明報專訊】是的,情人節已經變成購物節,感覺很日本百貨,很俗套。不過,即使俗套,情侶還不敢掉以輕心,買花送禮訂 食飯一早預備,agn s b賣1380大元的11支玫瑰,仍然有人排隊幫襯。縱使出名認錢唔認人,香港,還是有情人。

過去10年,亦舒減產,岑凱倫和席絹不再是女生的導師,瓊瑤都被人放下了,填補香港人的愛情幻想、安懷空虛心靈的,可能只剩下情歌。林林總總的情歌不單為眾生界定何謂失戀、暗戀、三角戀,以及在不同情 應該如何反應、療傷、善後,要研究近代香港人的精神生活,歌詞亦是重要的構成部分。跟上一代的愛情小說家不同,這一代負責慰藉眾生的幾個重點填詞人,恰巧都是一班極端敏感的男生,包括林夕。

林夕自己都承認,「一角戀、二角戀、三角戀,單戀、暗戀、苦戀、酸戀、明戀,開心、幸福、如何保護自己、如何自愛……」一切一切的情歌主題,他都熟識,亦都已經寫過,總之任何感情狀態,聽眾就像走入百佳、惠康,容易找到自己的主題曲,然後感嘆如何「hit到自己」,認定歌詞是為自己「度身訂做」。有人批評情歌歌詞是糖衣陷阱,令樂迷變蠢、沉醉情愛、麻醉自己,但林夕不同意,「我不單止唔認(歌詞令人變蠢),我覺得在愛情方面,我已經擴闊 人對愛情的認識與領悟。」

這個下午,跟林夕回顧他的10年歌詞,由日本出發,起點是《再見二丁目》,一路向西,尋找普度眾生的佛陀。

1997﹕約定在再見二丁目

要為1997年找主題曲,很少人會選《義勇軍進行曲》,癡男怨女的窩心選擇是王菲的《約定》,林夕選的,是《再見二丁目》。

「97年的作品都是好personal的,《約定》係對愛情一個好美好 幻想,像《你快樂所以我快樂》,是講愛一個人愛到極至的境界……那個時候,主要都是討論不同的感情問題。」林夕說,寫《再見二丁目》時,正值經歷一段「好刺激」的感情生活,歌詞是純粹的個人體驗,無意要為任何人帶來快樂,亦未有意識要令人感動。「原來過得很快樂,只我一人未發覺(《再》) 。亦舒都講過,好覺得自己快樂時,其實都有危險;一個真正快樂的人,是不會很自覺自己快樂的,快樂的境界,是何等難求?」

能夠寫出「兩鬢斑白 都可認得你」的《約定》,林夕說,多年來寫情歌歌詞,幾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是泉源。「重點並不是我有冇拍緊拖……要有經歷,人要敏感。有人拍緊拖,同情侶去過日本,都不會寫出《再見二丁目》……好多人拍過拖,未必愛到這個情度,或者未必理解到愛情可以是這樣。」什麼才算刻骨銘心?「看過我的歌詞,如果還不明白什麼是刻骨銘心,我就有點失望。」

1998﹕我這樣愛你 原來都唔得

1997年經歷完「刺激」關係,到1998年,林夕說「感情生活有變心」,「發生了一些事情,但未有立即在歌詞反映,一直沉澱,到99年才反映出來」。那兩年的重要作品,都是圍繞一個主題——失戀。

「其中一首是楊千嬅的《出埃及記》,寫副歌時發生了事,離開了香港,回來後才埋尾。歌詞裏面講渡紅海很難,就像維繫一段感情,一樣好難。」

那年在電視日播夜播的,是和記電訊的廣告歌《我這樣愛你》﹕「就算天涯海角,都可能覆蓋。將愛情套在電話網絡,和記的高層很喜歡。(不覺得歌名很爛?)要一個歌名包容性大,就要用最簡單的文字……意思很簡單﹕我咁愛你,原來都係唔得。」

林夕說,寫失戀歌,是市場需要,給戀人一劑麻醉藥。「你問一問(失戀戀人)他們想聽什麼?他們是有這個需要,在功能上給他們發泄。」

1999﹕失戀之後 只愛陌生人

到99年,前一年的感覺沉澱了,林夕寫成了其中一張最重要的唱片,王菲的《只愛陌生人》。

「水蒸發成雲,雲拋棄的雨,也許來自你的汗(《守望麥田》)。兩個人分開,其實都是在地球生活,落下來的雨水,可能來自他的汗的蒸發,分開不分開,都是在地球上,又有什麼分別?……香港人最大的問題,是有時將自己放得太大。」

林夕說,一年來的沉澱,改變了對愛情的看法,「你說是自救又好,自我釋放又好,人在最絕望時,就自然會自救,會搵繩,我自己就搵了這些繩……希望失戀的人亦會得到紓緩,或者解脫。」「那一年還寫了《幸福摩天輪》﹕經歷幸福,都會有高有低。」

2000﹕被誤解的K歌之王

「寫《K歌之王》好多人誤解我係諷刺,係自嘲。我不抗拒K歌,什麼才叫K歌?其實無一個定義。在卡拉OK有人鐘意唱就係K歌,唔鍾意就唔係K歌。我想講的只是,我寫過好多歌詞,但都贏不到一個人,那就是歌裏面的主角,意思好純粹﹕我愈愛得犀利,你愈覺得肉麻。」

除了K歌,張國榮當年還給他一個任務,寫表白性取向的《我》。「I am what I am。其實已寫得好白,難道要寫『我係基』?……『我很慶幸站在我屋頂快樂做人』,要講的,其實不單止是同性戀,而是一個人光明磊落,對自己的感情或取向抉擇。」

林夕當年的作品亦開始由自身經驗,推向其他議題,「留意多了和平,以及人與人相處的議題,當然,都是不會hit的。」其中一個例子是《和平飯店》,比喻人生只是住進酒店的過客,「你住酒店,不會跟隔籬房霎氣吧?」

2001-02﹕假如讓我說下去

千禧之後,林夕繼續朝感情以外的議題進發,不過,市場始終是市場,始終要愛情包裝,像《天使的禮物》講「任何人都可以對社有貢獻」、《河童》講歧視。但那一年無論是樂迷,或者林夕自己,遍愛的還是一首失戀歌,楊千嬅的《假如讓我說下去》。

「那是很重要的作品。我無想過讓人用來發泄,只是想給自己發泄,這首歌是我真實的經歷,當時失眠,要靠藥物才可以 覺,千嬅每次唱到『不靠安眠藥進睡』一句,我都會哽咽,都會感慨。」多謝香港情緒健康中心的李誠醫生,讓我們知道那個時候的林夕原來正與焦慮症搏鬥,歌詞就是他「毫無修飾的經歷」。

2003之後﹕觀世音的大愛

2003年,香港經歷SARS,林夕亦將希望放了在《明日有明天》,希望可以刺激一下士氣,亦開始寫「開心歌」。「《披頭四》裏面,講一對樂隊因為好多無奈原因,發生衝突,之後散band,但大家從流行曲得到快樂,已經好開心……那時開始掌握如何寫快樂的流行曲,同時可以感動到人。」

2003年之後,林夕的創作方向改變更加明顯,出現了以職業做主題的另類情歌。像《按摩女郎》﹕「個女仔立志要做結他手,但因為為經濟不景,要轉行做易掙錢的按摩女郎,但都算是靠自己雙手過活。」還有《的士司機》﹕「主角好荒謬,跟從不相識的的士司機可以講很多話,落車之後講明不會再見,寓意是什麼,我沒有寫出來。」

林夕近年信佛,喜歡讀老子《道德經》,佛家道家的道理,他原來都放了在歌詞裏面。「《詩情》有老子的道理。」「《愛得太遲》裏面有佛理。」《詩情》、《愛得太遲》記者都聽過,卻怎樣都想不到流行曲裏面暗藏佛理、《道德經》,「除了《觀世音》和《大愛》,其他都是我消化完,然後放在裏面……如果直接用,就會重複同流於概念化,會令人抗拒。」

「你可以話我是想preach(宣揚)一些東西,我認為是社會責任。每一個人都在影響另一個人,分別是多還是少。流行曲是影響很多人的文字,有這個機會,就不想寫睇完無 能夠帶走的東西。我不是要人睇完(歌詞)就成佛成仙,立定成佛無所求,這不可能,我自己都有大把慾望。但最起碼,他們會帶走一些東西,今日未必影響得到,但明日他記得,可能令他快樂1分鐘,或者有50秒不同的想法,我覺得已經足夠。」

後記‧義勇軍進行曲

林夕說,自己不會為「應節」寫歌詞,沒有打算為回歸十年撰歌,亦不會寫《唱好基本法》。創作中唯一與回歸有關的,早在1991年已經寫了,是羅大佑的《皇后大道東》。「當時對政治認識好淺薄,《皇》可說是一首政治民謠。」這首民謠,有寓言中了,亦有不中。「『照買照賣樓花處處有單位』是寫對了,『但是旺角可能要換換名字』,旺角名字雖然無換,但若你拉高一個層次,其實很多東西已經不同了。」林夕說,當時有想過電視台播出的英女王像,97後會變成毛主席像,「宜家雖然係無,但晚晚都要聽國歌啦」。

曾有內地文化部的人跟林夕見面,其間談到國歌,林夕跟對方提議改掉《義勇軍進行曲》﹕「其實中國國歌都要改歌詞,現在美國都驚中國,為什麼還唱『奴隸起來』?我們早已不是奴隸——只係金錢奴隸 ,但不是帝國主義奴隸嘛。」這句話出自剛從賣樓賺了450萬的林夕,真是餘音裊裊。只想告訴林夕,要做金錢奴隸,還要看本事。

文﹕羅永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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